
作者: (德) 韩炳哲
出版社: 中信出版集团
副标题: 今日之痛
原作名: Palliativgesellschaft. Schmerz heute.
译者: 吴琼
出版年: 2023-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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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当前我们不断追求快乐,且是那永恒的快乐的时候,同时也对痛苦产生恐惧,对痛苦的忍受度在迅速下降。
瓦尔特·本雅明说:
在所有身体感受中,唯痛苦像一条可以通航且永不干涸的河流,将人类带向大海。无论人们在何处耽迷,快乐都不过是一条死胡同。
这本书便是从这句格言开始。
【痛苦恐惧症】#
痛苦恐惧症随处可见,在社会学事件中,政治中,心理学中,艺术品中等等,人们无意面对痛苦,而是守在一个妥协区域。妥协社会与功绩社会相伴而生,妥协社会不允许人们化痛苦为激情,诉痛苦于语言。痛苦被看作虚弱的象征,它是要被掩盖或优化的东西,无法与功绩和谐共存。然而,痛苦是一道裂隙,那是全然他者得以进来的地方,拒绝一切痛苦的生命,也就是被物化了的生命。唯有“被他者触动之感”才能使生命鲜活起来,否则它就会被囚禁于同质化的地狱中。
【幸福强制】#
从酷刑社会,到规训社会到如今的功绩社会,痛苦逐渐隐身,取而代之的是幸福,而且带有强制性。社会进入享乐阶段,人们成为“温室里的培养品”,个人英雄主义不被提倡,痛苦被剥夺,取而代之是要追求幸福,追求快乐。这里为什么会提到英雄主义,因为痛苦会激发英雄主义,使之服从更高的秩序,而不受统治者的控制。因此要隔绝痛苦。
“你要过得幸福”是新的统治公式。幸福之肯定性取代痛苦之否定性。作为积极的情感资本,幸福必须带来强大的功绩能力才行。自我激励与自我完善使新自由主义的幸福预期(Glücksdispositiv)十分高效,因为统治者无须大费周章就能应对自如。被征服者本身甚至对被征服一无所觉,误以为自己身处自由之中。他无须任何外来的胁迫,便在自我实现的信仰中,自愿地对自己进行极致剥削。自由并没有被镇压,而是被剥削殆尽。“你要自由”(Sei frei)比“你要顺从”(Sei gehorsam)更具毁灭性,它产生一种强制。
新自由主义的幸福预期强制我们进行内心的反省,从而使我们忽略现存的统治关系。它导致每个人只关注自己的内心,而不去对社会关系进行批判性的探究。有一些苦难本该是社会的责任,却被私人化、心理化了。有待改善的不是社会状态,反而是心理状态。要求人们优化心灵,实际上是迫使人们去适应统治关系,这种要求掩盖了社会的弊端。如此一来,积极心理学便证实了革命的终结。登上舞台的并非革命者,而是动机训练师,他们致力于消除不满,或消除愤怒:“20 世纪 20 年代的大萧条前夕,社会矛盾极其尖锐,很多工人代表和激进的行动主义者(Aktivist)痛斥富人的奢靡和穷人的贫苦”。
然而,革命若要发酵,需要的是人们共同感受到的痛苦,新自由主义的幸福预期却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。妥协社会将痛苦医学化、私人化,以达到去政治化的目的。
新自由主义的幸福预期物化了幸福。
这一章必须要多看几次才能明白作者隐隐约约在说的事情。
【生存】#
这一章从大流行病(三年疫情)中进行思考。
大流行病像恐怖主义行事一样,将赤裸的死亡威胁抛到赤裸的生命面前,并引发强烈的免疫反应。生命迅速退回到生存这个意义上来。而“生命越像生存,人们就越畏死” “痛苦恐惧症”的尽头是“死亡恐惧症”,生存与健康成了一切价值的最高价值。这也构成了妥协社会。
【痛之狡计】#
痛苦是狡猾的,它的把戏是,它不会消失,只会改变其表现形式。
在如今敌视痛苦的妥协社会,那缄默的,被边缘化的,长期处于无意义、无语言、无形式状态的痛苦却多了起来。
如果你不觉得痛苦,那么可能是有人替你“负重前行”。
如果你感到无聊,那是因为无聊就是溶解在时间里的痛苦而已。
痛苦还存在于形形色色的暴力之中。
痛苦以形形色色的暴力为基础。比如镇压就是否定性之暴力,它是由他者来施行的。然而,暴力不仅来自他者,它也可以来自肯定性的泛滥,这种泛滥表现为过度绩效、过度交际,或者过度刺激。肯定性之暴力导致“压力疼痛”,其痛因主要是精神紧张,而这正是新自由主义功绩社会的标志。它表现出自残动向。功绩主体对自己施行暴力,心甘情愿地进行自我剥削,直至崩溃。为了翻身做主人,或者说为了自由,奴隶从主人手中拿过皮鞭抽打自己。功绩主体对自己发动战争,由此产生的内在压力(Pression)使功绩主体陷入抑郁(Depression)。这些内在压力也引发慢性疼痛。当今社会,人们的自残行为与日俱增。切割伤发展成一种全球性的流行病。自残自毁留下深深的伤口,伤口的图片在社交网络上流传。它们是代表痛苦的新形象,指明了我们的社会是一个被自恋统治的社会。在这个自恋社会里,人人都满载着自己,直至不能承受。切割伤是一种徒劳的尝试,尝试摆脱自我负担(Ego-Last),尝试从自我中、从毁灭性的内在压力中挣脱出来。这些代表痛苦的新形象,就是自拍照那血淋淋的背面。
痛,太痛了。
【痛苦之为真理】#
痛苦如真理,痛苦是真理的化身,当分离带来痛苦时,就证明这种关联是真实地。唯有真理会使人痛苦。
生命的秩序是痛苦的秩序。痛苦是检验真理的可靠标准,是“面对有生命者之现象时去伪存真的工具”。失去了痛苦的我们是盲目的,是没有能力获得真理与洞见的人。
没有痛苦的话,我们既没有爱过,也没有活过。
痛苦即关联。拒绝一切痛苦状态的人,是没有关联能力的。如今,人们回避会带来痛苦的高强度的关联。一切都发生在妥协的舒适区。“爱而不受其苦是很容易的!”会带来痛苦的他者已经消失了。将他者物化为性爱对象的爱只是消费而已,它不会带来任何痛苦。这种爱与渴求他者的爱欲(Eros)是相对立的。
痛苦即区别。痛苦为生命发声,它让人感受身体的不同器官的区别与存在。没有了痛苦便感受不到身体器官,进而漠视它们。
痛苦即真实。数字社会将真实瓦解,一切失去了痛苦,麻醉了,模糊了。
痛苦锐化了自我感知,它勾勒出“自己”(Selbst)的轮廓,描绘出“自己”的草稿。我们可以把日渐增多的自残行为理解成自恋、抑郁的“我”在绝望地尝试证实自己、感受自己。我痛故我在。就连“存在感”,我们也要归功于痛苦。如果把痛苦完全剔除,人们就会去寻找替代品
【痛苦之诗学】#
作者提到卡夫卡,普鲁斯特,舒伯特,痛苦激发了他们的激情,生命力,想象力。
而妥协社会的特征是生命感受的大幅衰退,生命被削弱为一种舒适的生存,健康被奉为新的女神。那种悲剧性,那种即使承受最极致的痛楚却仍然肯定着生命的悲剧性,从生命中消失了。如今,痛苦已经完全脱离了美学想象,被剥夺了语言表达,从而成为单纯的医学问题。
【痛苦之存在论】#
这一章以海德格尔的话开篇:
痛苦在最不经意的地方给我们以治愈。——马丁·海德格尔
用存在论来讨论痛苦,存在论对我来说比较深奥难懂,所以这里很难做出准确的把握。
痛苦是能打开人的内心最深处,同时也能打开世界的钥匙之一。当人们临近能够应对痛苦或者战胜痛苦之时,人们就能触碰到其力量源泉。
“告诉我你与痛苦的关系,我就会说出你是谁!“
“告诉我你与存在的关系——如果你对此尚有一点了解的话——我就会告诉你,你将如何关注痛苦,你是否会去关注痛苦,或者你是否能去思考痛苦。”
“痛苦是小型的死亡——死亡是大型的痛苦。”
人们只有在那种“纯粹的、经受着遥远的切近”的痛苦中才能觉知存在。
痛苦并非对缺少什么的主体性感受,而是一种接受,或说是“存在之接受”。痛苦即赠礼。
【最后之人】#
名字取自福山《历史的终结》一书中最后一章节的题目。这也是尼采笔下的“末人”。
福山的历史终结于自由主义,最后的人是自以为获得了自由与幸福的人,他们追求舒适与安全,而不再有激情。
而作者则认为最后之人的产生不一定跟自由民主有关,而是属于现代社会的一种天然现象。
什么是现代社会的这种天然现象呢?即向痛苦妥协,逃避痛苦,追求安全,自由,娱乐。英雄主义完全让位于享乐主义。
这就是现代性。
最后之人并非自由民主的捍卫者,对他来说,舒适比自由更重要。数字化的精神政治虽然破坏了自由主义理念,但却并不妨碍最后之人的舒适。他的健康癔症导致他长期监视自身。他在自己身上建立了一个内在的独裁统治,一个监视政权。当这个内在的独裁统治遭遇生命政治的监视政权,人们便不会感觉到被压迫,因为它以健康的名义向人们走来。如此一来,最后之人虽身受生命政治统治,内心却感到自由。统治与自由再度合而为一。
全书终结于以下这段话:
毫无痛苦、永久幸福的生命将不再是人类的生命。追踪并消除自身否定性的生命,自身也将不复存在。死亡与痛苦难分彼此,在痛苦中人们可以预见死亡。想克服一切痛苦的人,也必将抹除死亡。然而,没有死亡和痛苦的生命便不是人类的生命,而是僵尸的生命。人类为了生存而将自己消灭。他或许能获得永生,可代价却是自己的生命。
人类作为碳基生物链的顶端,在追求永生的路上毫不停歇,也许当碳基与硅基完美结合的那一天,即获得永生的那一天才会停下来休息,但那时,失去了痛苦,不再有死亡的人类还是人吗?